2007年4月8日 星期日

文化轉譯是社區動起來的主要發動機制

社區如何動起來 第一章導讀
文/劉介修


社區總體營造作為實踐在地民主的可能

社區總體營造除了作為推動本土化運動以及國族認同建構的基層版本之外,更有意思的是放在政治民主化的制度改革已趨飽和,然而生活世界的民主化或民主意識仍然音訊杳然的脈絡下。

在地方派系主導的鄉民社會中,如果社區總體營造只是打亂既有的資源網絡,並在既有的庄頭意識、鄉土認同的機制下進行未經反省鄉民關係的社區動員,在新頭人的帶領下進行社區軟硬體的營造,開展貌似公共行動的鄉民參與。在這個意義上社區營造只達成一半的效果,和一半的意義。因為雖然社區在資源投注下活動計畫繽紛起來,卻只是再生產了既有的派系社會關係,但人們不因這樣的行動而有改變。

如果這個社會的前一期是以「同質性二元對立網絡」的地方派系以「代理服務」的習性所主導,那麼當行動者所打造的社區來臨之際,也許新的社會型態就是「多元協作的社區」,人們開始從社區總體營造中學習「做自己的主人」,進一步嘗試在地民主的可能。

本書的根本關懷

一、社區如何動起來:這些意涵著社會轉型的變動到底是如何發生的?或者說,像這樣的地方社會是如何動得起來、動得徹底而持續呢?
二、派系如何做變化:從蓮霧技術創新、在地結社風潮以及社區總體營造的對照之中,呈現出哪些關於地方社會轉型的共同特質?而原先存在的地方派系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三、社區的新社會想像:地方轉型過程中為什麼會期待自身成為一個「社區」?而在這樣的社區名號中,又承載了哪些新的社會想像?


社區總體營造是社會運動的延續與轉換

社會運動和社區總體營造分屬不同類型的集體行動現象,不過在台灣晚近的經驗上,兩者有一定程度的延續性,表現在議題上、成員上以及行動模式的延續。然而從社會運動轉換到社區總體營造的過程,更是貼近了常民的生活,以及在地文化。其動員的規模雖不像社會運動那麼集中和龐大,不過蘊含其中的社會關係將不只是一次動員的短暫性事件。另一方面,社區總體營造也不是單純的結社,相較於結社將人群從既有的生活切割出另一面向,隨即形成另一個相對的封閉性,社造開展了開放性更高的集體行動。

如果把社區總體營造與新社會運動理論所揭示的「認同」與「對手」的問題對話,我們會發現社區總體營造是一種我群建構的過程、建構與凝聚的過程,具體展現在空間感以及歷史記憶上,這方面無疑是一種集體行動。

可是,社區總體營造的「對手」在哪裡?

以下我們從台灣經驗將社區認同分為以下三大類型。在這三種類型中,我們排除了地方派系以社造之名以及新資源所進行的派系再生產,這種無法帶來新社會想像的社區動員,其中的對手只是另一個同質以及權力相當的派系,只是一個「假性的對手」。

第一種是「無對手的社區認同」,如慈濟功德會的社區資源回收、或者早期新港文教基金會的精英藝術文化社區活動,此種行動與自身既有習性相對抗,並刻意取消可能形成的各種對手。其次為「有對手的社區認同」,如都市社會運動,以及美濃的反水庫運動。第三類則是「潛在對手的社區認同」,則包括了非都會區的社區總體營造,在行動劇碼以及行動標的的轉換過程中,作為對手的地方派系將逐漸浮現。


文化轉譯是社區動起來的主要發動機制

我們這個社會在晚近數十年早已經歷太多標舉改革的主張,但許多的主張到最後都因無法取得在地潛在行動者的共鳴而夭折。

透過與政治過程論與資源動員論對話,網絡與正式組織、在地和外來資源、政治人物與政治機會等因素只是動員的潛能,文化轉譯才是實現動員潛能的發動機制。即在社區行動中,透過文化轉譯才能讓網絡變成有意義的網絡,讓資源變成有意義的資源。

黑珍珠之鄉的社區行動,牽涉了兩種不同文化習性(Habitus)的兩種組合,包括「公共行動社團」以及「村落傳統組織」,兩者有著相乎差異的「知識形式」以及「公共性想像」。公共行動社團主要是延續以往民主運動、社會運動以及結社風潮所形成的團體,其知識形式以論述為主,所界定的公共性是從領域和範疇來進行;村落傳統組織則是長年生活在實作氛圍下地方社會中的人群網絡,所盛行的知識形式是以實作為主的默會知識,公共性則從動機與道德來界定。

透過文化轉譯,公共行動社團所持的社會改革論述,才與村落傳統組織的身體實作習性,相互轉譯而逐步建構出新的社會想像,此時整體行動的社會想像才得以提升。

那麼,什麼是「文化轉譯」?

「轉譯」的概念來自科學社會學家Bruno Latour,是其在處理科學知識如何有效介入常民社會的過程所發展出來的概念。科學社群的興趣所在不是天生就能引起常民的興趣,科學行動者必須進入常民社會對常民原初關注的興趣進行轉譯,也就是以自己的語言說出對方的興趣,科學知識才足以成為常民認可的優勢知識。
解釋社區動起來的機制,我們嘗試對Latour的概念進行兩個修補。概念修補的第一步是將單向轉譯替換為「雙向轉譯」的過程,將在地實作知識和外來專業論述對等並列起來成為平起平坐的知識,因此轉譯必須是兩種知識興趣相互的轉譯。接著第二步則是需要這種相互轉譯的不只是知識形式,還包括公共性的想像,亦即我們需要將轉譯的原始意涵進一步擴充,使其同時包含知識和倫理的面向。

如果兩種知識形式與公共性想像沒有獲得彼此接觸、衝突與磨合的機會,那麼社區行動則要不是既有派系轉用名目的傳統社區動員,就是地方社會中閒歇發生的傳統公共行動,這是一種帶有道德意涵的「無技術集體義務勞動」。然而如果社區行動只停留在傳統公共行動範疇,那麼必要的視野刺激將無從發生,而社區行動的標的也無法提升。此時,除非是知識站在相對高地社團成員開始重視村落的實作知識傳統,將實作知識納入往後社會改革論述的重要元素,啟動相互文化轉譯的機制,則無法引起改革論述的共鳴,社區也無法動起來。比如,河堤認養協接了傳統的公共行動,比起河川保育理念更能引起共鳴,並以此行動基礎,經由分工實作,聯繫起社區反省,以及創造了啟動往後河川保育議題的機制。

文化轉譯對比於既有的社會運動理論典範,提出了兩個修正。無論在政治過程論消極的「認知解放」,或者新社運理論較積極的「認同建構」,都還是在認知這個範疇。文化轉譯所提供的第一重修正是以「身體實作」取代了「意識認知」,身體實作的文化轉譯帶來了認知解放或共識動員的條件,社區才動起來。另一方面,以往的社運理論都多少假定潛在被動員者的空白意識或者錯誤意識,等待被批判或解放。而文化霸權也只停留在以自己的語言說出對方的語言的機制。文化轉譯所提供的第二重修正則是將外來與在地的兩種文化習性對等並列,讓兩者平起平坐,看到兩者的相互轉譯,「以自己的語言說出對方的興趣」。

社區動起來的主要發動機制,就是兩種文化持續不斷地進行相互的文化轉譯。也就是說,公共行動社團重視並容納了在地實作之後,方有可能將社區總體營造建立在村落既有的公共行動傳統上,而又能讓村落有能力選擇、消化而後反饋和修補公共行動社團的提議,如此方可同時實現村落行動視野之提升以及社團行動模式的轉型。

社會運動孕育了不同範疇的社會想像,到了村落社區的門限之前,忽然發現傳統的門限不只是儀式上的作用,只有在文化轉譯啟動之時,社區的眼睛才會被新的理念擦亮。

沒有留言: